从广东“四小虎”到“全国隐形冠军之城”——南海经济高质量发展调查
南海，中国最大的海；
南海，秦统一岭南，置南海郡，今广东大部属南海郡；
南海，康有为和黄飞鸿的故乡，今为万亿工业大市——佛山市下属辖区……
南海，这一语义丰富、跨越古今的词汇，审视之下注定要多一份蕴藉和光芒。
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地处珠江三角洲腹地，是珠江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也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发祥地之一，素有广东“首府首县”之称。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南海“户户点火、村村冒烟”，开创了远近闻名的“南海模式”，创造了跻身广东“四小虎”的发展传奇，一举成为珠三角制造业重镇。
中国证券报记者走进南海调研发现，近年来，一大批制造业隐形冠军在南海集聚发展，科技创新力量处处涌动，“全国隐形冠军之城”强势崛起，在全国乃至全球市场的话语权不断提升，成为我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一个新地标。
佛山市千灯湖。
“全国隐形冠军之城”强势崛起
夏日时节，南海里水镇四处都是郁郁葱葱，一片勃勃生机。这座风景宜人的广东省森林小镇，还是全国百强镇之一，最新综合实力排名第18位。
最近，里水镇一家企业——文灿股份火出圈。今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广州访问时，专门邀请文灿股份负责人深入会谈，希望他们到法国设立研发中心及工厂，一时传为美谈。
文灿股份名声在外，内里亦有乾坤。最新年报显示，2022年公司营业收入一举突破50亿元关口，同比劲增27%；净利润达到2.37亿元，同比大增145%。
20多年前，文灿股份在里水镇蹒跚起步，从最初为家用电器生产零部件，到转型做汽车零部件的压铸加工，再到抓住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浪潮，通过海外并购不断进军高端产业链，一步一个脚印，最终成为全球领先的高端汽车铝合金压铸企业。
文灿股份的故事，是近年来南海制造业全国隐形冠军集聚发展的一个生动缩影。从2017年起，南海连续6年开展全国隐形冠军寻访活动。如今，南海制造业全国隐形冠军认证家数增至144家，南海也被誉为“全国隐形冠军之城”。在南海，每100平方公里就有超过13家全国隐形冠军企业，是全国隐形冠军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
TIPS：
“隐形冠军”，是德国著名管理学专家赫尔曼·西蒙于1986年首次提出的概念，专指那些不为公众所熟知，但持续深耕某一细分领域并占据较高市场份额的中小企业。赫尔曼·西蒙没有将研究目光放在西门子、博世、奔驰等超级巨头身上，而是聚焦于优秀的中小型制造业企业身上，由此揭开了“德国制造”成功的秘密。
相比之下，南海制造业全国隐形冠军专注于制造业细分市场、创新能力强、成长性好，在解决“卡脖子”难题、推动制造业创新发展以及增强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性等方面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已成为南海现代产业体系的中坚力量。
从市场地位看，南海隐形冠军们个个身手不凡，均为制造业细分领域的头部企业，市场占有率、产品销量等核心指标至少有一项位居全国前三，其中不少位居全国第一，在全国乃至全球产业链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更为突出的是，南海隐形冠军集群的“含金量”十足。2022年最新一批39家隐形冠军，共拥有专利总数2388件，其中发明专利737件，科技创新技术实力雄厚。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改革开放后，南海依靠地缘和成本优势，通过“三来一补”“前店后厂”“马路经济”等方式，发展民营经济和中小企业，培育专业镇经济。大沥铝材、丹灶五金、盐步内衣、里水袜业、官窑玩具、平洲玉器、罗村灯饰……一串串耳熟能详的名字，在全国打响了南海制造的威名，也让南海跻身广东“四小虎”之列。
广东金融高新区。
然而，随着国内外经济形势的发展变化，珠三角曾经引以为傲的生产要素，如土地、劳动力、原材料、能源等方面的成本优势逐步丧失，以轻工业为主的加工制造企业考验重重，传统的专业镇经济面临新课题：如何转型升级，迈向高质量发展？
向着现代产业体系的目标前进
面对新形势和新挑战，南海不畏难、不懈怠、不停步，紧紧依靠科技创新和资本市场两大引擎，牵引传统制造企业不断升级，专注于细分领域做到极致；同时，培育、引进新能源、芯片、生物医药等新兴产业，在新经济版图上抢先落子。在全球新一轮科技变革浪潮之中，南海没有衰落，反而强势崛起为“全国隐形冠军之城”。
——蓬勃“有为”的企业集群，是南海转型升级的力量之源。
南海没有巨无霸企业，其经济格局一度被戏称为“只有星星，不见月亮”。但就是这些中小企业，秉持着务实、进取的精神，不求最大要做最好，不搞十米宽要做千米深，极度专注细分领域，沿着“科技树”不断攀升，起点虽低，不坠青云之志，终成“隐形冠军”。
2019年12月，华特气体在上交所鸣锣上市，成为佛山和我国工业气体行业首家登陆科创板的企业。从最初为遍布珠三角的工业企业提供工业气体，到实现电子特种气体国产替代，华特气体坚持了整整30年。
华特气体董事长石平湘介绍，电子特种气体，是芯片制造领域的核心关键材料，被称作“芯片血液”，长期以来都被美国、法国、德国和日本等四大巨头垄断，成为制约我国芯片产业崛起的关键。
面对巨头重重封锁，华特气体成功杀出一条血路，率先打破了极大规模集成电路、新型显示面板、高端装备制造等尖端领域气体材料的进口制约。不仅实现了对国内12寸集成电路制造厂商超过85%的客户覆盖率，更成功切入全球领先的半导体企业供应链体系，成为英特尔、美光科技、德州仪器等全球头部半导体厂的战略供应商。
更难得的是，在技术壁垒极高的光刻气领域，公司多款光刻气产品通过了全球顶尖的光刻机设备制造商荷兰阿斯麦和日本GIGAPHOTON株式会社的认证，成为国内唯一一家通过两家公司认证的特种气体公司，为中国成功争得了一口“气”。
——打造“两高四新”，是南海再次腾飞的关键之举。
制造业是南海的根，制造业兴则南海兴。作为工业先发地区，南海传统产业比重大，村级工业园数量众多。对于南海而言，没有传统制造业，就没有南海的今天；只有传统制造业，就没有南海的明天。
2018年，南海区政府以等不起、慢不得的清醒，毅然决定打造以高技术制造业、高品质服务业、新能源、新材料、新一代电子信息、新型生物医药产业为主的“两高四新”现代产业体系。
中国氢能看佛山，佛山氢能看南海。南海坚定发展氢能产业，打造了一条从科技研发到运用示范场景的氢能产业链条。2018年，南海在丹灶镇规划建设48平方公里的重点产业园区——“仙湖氢谷”。今年3月，南海提出全力打造中国氢能产业第一区。
南海已集聚超130多个企业和机构，形成较完整的、具有国内自主知识产权的氢能产业链，计划投资总额超600亿元，全部达产后年产值超1000亿元。这一亮眼成绩单的背后，离不开南海区政府的规划引导、高效服务。
“公司考察时发现，国内首批高密度商业化标准化加氢站在2019年就已在南海投运，在氢能发展方面我们预感南海会最先成熟。”康明斯恩泽（广东）氢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赵留军表示，除了氢能发展氛围浓厚，南海区政府的高效率也打动了他们。因此从考虑的几个城市里选择落户南海。据了解，该公司的质子交换膜电解水制氢装备生产基地从土地交付动工到投产仅用了15个月时间。
新一代电子信息产业方面，南海已培育出群志光电、国星光电、联动科技等一批行业龙头企业。在此基础上，南海又提出大力发展新一代电子信息产业，并规划建设了佛山南海电子信息产业园，重点发展电子信息、大数据和云计算等新兴产业。
联动科技在25年里专注在细分领域做到极致，该公司主攻的功率半导体分立器件测试设备中国大陆市场规模不到10亿元，但联动科技却能做到20%的占有率，成为该领域的隐形冠军企业。
生物医药方面，南海集聚超过2500家生物医药企业，其中研发、生产类企业约900家，生物医药领域的制造业隐形冠军企业8家、高新技术企业153家、科创板上市和新三板挂牌企业7家。
新材料方面，南海拥有多个产业发展基地。九江镇在医用无纺布领域，集聚了美国贝里、日本东丽和九江本土的必得福等企业。其中，美国贝里和日本东丽分别是全球和亚洲最大的医卫用无纺布生产企业，必得福也是行业里的十强。
数据显示，2022年，南海实现地区生产总值3730.59亿元，增长2.2%；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1518.27亿元，拥有规模以上工业企业4067家；高新技术企业达到3715家，较8年前增长近12倍；“两高四新”产业占GDP的比重超过三成。
——科创平台赋能企业创新，是南海“脱胎换骨”的点睛之笔。
南海的企业数量大、中小企业多，但是高校少、本土的科研院所少，对创新工作带来了挑战。在多年连续不断的努力下，南海因地制宜形成了特色鲜明的创新模式，其中就包括引进大院大所、打造科技创新平台。
位于佛山三龙湾南海片区的文翰湖，水光潋滟。湖畔，季华实验室一座座现代化的建筑环湖而立，相映成趣。整洁明亮的实验室里，科研人员们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各项试验有条不紊地进行。
为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季华实验室打造了一支以院士专家为核心的尖端科研队伍，1300多名科研工作者瞄准机器人及其关键技术、半导体技术与装备、高端医疗装备、新型显示装备、先进遥感装备等八个研究方向，打造先进制造科学与技术领域国内一流、国际高端的战略科技创新平台。
“这些研究方向都是明确对准某些装备、某些问题定位的，而非追赶时髦的方向。”科技部原副部长，季华实验室理事长、主任曹健林表示，季华实验室立志做“顶天立地”的事情，“顶天”就是承担国家重大专项级别的重大任务，为国家和地方发展解决国计民生中的重大需求问题，“立地”就是要提升佛山的工业水平，致力服务佛山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
成立5年来，季华实验室积淀了一批自主可控的核心技术，多项成果打破国外垄断，致力解决我国第三代半导体的核心装备及新型显示等领域若干核心关键技术问题，成为南海转型升级的“最强大脑”。此外，实验室还孵化科技型企业19家，AI自编程快速部署机器人在美的集团厨热事业部生产线上忙碌，双臂工业机器人和冲压模具智能设计系统等成果陆续进入企业。
涓滴成海，众木成林。如今，南海已集聚315个省市区创新创业团队，25个院士团队项目和24个重大科创平台。此外，还认定了32家孵化器，累计毕业企业1121家，在孵企业1038家。在全国首批20个科技进步示范区和全国创新百强区的榜单上，南海稳居前列。
“南海将不断激发企业主体自主创新的动力，提升科创平台赋能制造业的水平，让科技之花结出丰硕的产业之果。”南海区科技局局长薛佩华说，越来越多的高新技术企业日益发展壮大，成为南海产业体系的主力军，带动南海产业结构加速“脱胎换骨”。
新形势下的南海启示录
中国证券报记者在南海采访，时而激情满怀，为当地精彩的创新案例鼓掌叫好；时而掩卷沉思，追问着南海发展的逻辑和启示。如果说深圳市坪山区的狂飙突进是“一张白纸画出最美最好的图画”，那么南海的精彩演绎则是“老树新花”。
从改革开放之初一马当先，到如今全国万马奔腾，在新形势下，先发地区和企业由于路径依赖、比较优势消失等原因，在新一轮的产业变革中反而有时会陷入被动，错失机遇就会衰落，泯然众矣。唯有永远奋斗，永不懈怠，才能经久不衰、愈走愈强。南海的转型案例颇具代表性，带来众多的思考和启示。
——高质量发展势在必行。短缺时代过去后，粗放式的发展逐渐退潮，市场竞争逐渐由价格竞争转向重质量、重差异的竞争。这要求企业和地方政府都要及时转变思路，不断跟随市场的变化，向前沿技术、关键领域甚至“无人区”发起冲击，从原来的“求量”转化为“求质”。
2020年，文灿股份收购全球铝制汽车卡钳领导者——法国百炼集团，一举完成了全球汽车铝合金领导者的蜕变。至此，公司20多年来经历了四次大的转型升级“蛙跳”，抵达了耀眼的高度。
“没有一劳永逸的产品和产业，转型升级永远在路上。”文灿股份董事长唐杰雄说，百炼波尔多公司将成为公司欧洲总部及研发中心，公司将以欧洲市场为支点，进一步升级全球化的步伐。
——隐形冠军前途无量。2022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四川考察极米光电有限公司时强调，推进科技创新，要在各领域积极培育高精尖特企业，打造更多“隐形冠军”，形成科技创新体集群。
“没有不赚钱的行业，只有不赚钱的企业”。在超硬材料激光微纳加工领域，原点智能率先破解硬脆材料的高效加工“卡脖子”难题，多项成果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自主研发的五轴激光数控机床牢牢占据国内市场前三的位置；一方制药潜心钻研中药配方颗粒技术，一干就是30多年，先后获得近30项省部级以上科技成果奖，成为我国中药配方颗粒领域的龙头企业。
南海区委书记顾耀辉说，南海冠军集群奋楫前行、高位进发，永葆一颗冠军的“心”，时刻保持危机感，永不自满，向高而攀，树立做世界第一的雄心壮志，敢于与日本、德国等顶级老牌隐形冠军企业打擂台、掰手腕，争做全球领军企业、冠军企业。
专家表示，隐形冠军往往是在“一米宽”的领域做到“千米深”，中小企业涉猎太多，杂而不精很难取得大的突破。相反如果倡导专业主义，不当“万金油”，不挣“快钱”，保持超强的定力，常年心无旁骛，专注在细分领域做到绝对领先，掌握行业话语权、定价权则可大有可为。隐形冠军多了，城市经济的底气自然足。
——资本市场赋能大有可为。资本市场在资源配置、政策传导、预期管理等方面有独特而重要的功能，在赋能企业创新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善用资本市场，如虎添翼。
上市对于企业发展的助推作用是巨大的、显而易见的。比如，蒙娜丽莎2017年成功IPO，募集资金11.24亿元，2021年发行可转债募集资金11.69亿元，短短4年间共募集资金23亿元。充足的资金大大加快了蒙娜丽莎创新的步伐，目前公司已经成为佛山陶瓷数智化转型的标杆。
近年来，南海主动拥抱资本市场，其制定任务目标：力争到2026年实现境内外上市公司数量达到50家，股份制改造企业达到200家。同时，南海加大对企业上市的扶持力度，企业成功上市后最高能获得1000万元奖励。
佛山市南海金融公园。
目前，南海上市企业达22家，还有9家企业处于广东证监局辅导阶段。此外，新三板挂牌企业44家，区域性股权交易市场注册挂牌企业300多家，上市后备企业234家。南海已逐步形成较完备的上市后备企业梯队，具备巨大的发展空间和挖掘潜力。
站在苍翠的西樵山上眺望，西江如练，蜿蜒南去。这一方钟灵毓秀的土地，孕育了我国近代民族资本工业企业，诞生了康有为等勇于变法的仁人志士，领一时风气之先；改革开放之初，南海探索了县域经济的新模式，敢为天下先；新形势下，南海的转型发展写就新时代的新篇章，先声夺人。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山下的广场上，几只矫健的醒狮腾挪纵跃，一阵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传来，令人鼓舞，催人奋进……
本文图片由南海区宣传部提供
本报记者：彭勇 武卫红 张兴旺
编辑：陈健健 叶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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